派糖果

曾經，朋友Ryan去了趟柬埔寨，回來后水星熊問他:“你對什麼印象最深?”

他答道:“這次旅行給我最大觸動的，是乘坐熱氣球。”

水星熊不解，乘坐熱氣球這項旅行體驗，在國際上最負盛名的國家應該是土耳其，而Ryan已經嘗試過了土耳其的熱氣球。和土耳其成百上千熱氣球同時升空相比，在柬埔寨乘熱氣球應該不值一提。

Ryan道:“確實如此，但在柬埔寨有點特別的是，起飛之前工作人員發給他們一包糖果:“一會兒你們飛躍Siem Reap上空時，地面上會有很多孩子追著你們要糖果，到時候你們就可以把糖果丟下去給孩子們。”

Ryan聽後覺得很有趣。實際上，氣球剛一騰空還沒拉升到安全高度時，地面上就有許多小孩一路追隨而來。他們有著不同的性別，體型和外貌，但都同樣有著黝黑的膚色和充滿渴望的眼神。

原來這些孩子常年駐守在此，已經熟悉並且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議程:每天的日出和日落時分，會有兩批旅客集中前來乘坐熱氣球。於是，一天中對他們來說最容易得到糖果的時段來了，衹要追著熱氣球跑，就有撿到糖果的可能。

Ryan坐的熱氣球開始平穩飛行后，便有遊客向下拋糖果，由於有高度差，當遊客剛揚起手，孩子們就開始加速奔跑。每次丟下的糖果不過三五顆，卻吸引了數十計的孩子。讓Ryan想起了餵魚的體驗--一個小池塘，一把魚食拋下去，滿池子的魚都聚集在同一個點。同樣的情景，瘋狂密集的是魚兒時Ryan覺得有趣，瘋狂密集的是孩子時他卻覺得辛酸--為了寥寥幾顆糖果，日復一日地做著同樣的事。

在追跑的孩子當中，Ryan留意到一個赤裸上身的小男孩特別引人注目，他的速度比其他孩子都要快，也搶到了更多的糖果，當熱氣球一直在飛，越來越多孩子氣喘吁吁放慢了速度，也有新的孩子从另外的村莊不斷加入時，祇有這孩子从一開始就跟著Ryan的熱氣球，看到糖果被拋下時會突然發力提速，以極高的精確度命中“獵物”，Ryan聽到旁邊有人感慨道:“他一定是個好的足球員苗子。”而Ryan點點頭后不免在想:“這個本該坐在課堂里讀書的男孩，本該被當成重點培養對象訓練球技的男孩，這個擁有出眾體能和速度驚人的男孩，難道他的童年時光，就該在追逐糖果的奔跑中渡過嗎?”

除了在下面的孩子，Ryan説在熱氣球上的眾生相，同樣值得玩味。

Ryan身邊的白人女孩，一路均速地向前列的孩子拋糖果，所以得到她撒的糖果的總是跑在隊伍最前面的幾個孩子，她説這樣是獎勵跑得最快的人最直接的表達。

另一個來自中國的男士，尤其喜歡在三五成群的孩子間丟下數量少於孩子總數的糖果説:“我就是要告訴他們強者才有可能勝出。”

還有一個非裔女生則是專向落後的孩子拋糖，眼神充滿憐愛。

Ryan則喜歡在每有新的孩子加入時再拋糖果，努力做到見者有份，利益均沾。

可是漸漸地，連Ryan也困惑起來，到底哪一種方式才是正確的?還是説，熱氣球上的人，向田野上的他們派糖果的這種行為，本來就是一個錯誤?一開始，Ryan以為他表達的是善意，可當看到孩子們如同動物園里的動物一樣被指揮得團團轉，為了一顆糖果而追逐搶奪的時候，Ryan的善意，結出的真的是善果嗎?

柬埔寨是一個經濟相對落後的國度，如果你在土耳其的Cappadocia向下拋撒糖果，那麼搶糖果的可能既有大人也有小孩，他們會帶著輕鬆快樂的表情，覺得這是生活一個好玩的小插曲，但也僅此而已。然而，在柬埔寨Siem Reap的熱氣球上，Ryan看到的是孩子流著汗水又鄭重其事的臉龐，似乎把“搶糖果”一事，當成了一天里最重要的任務。那份鄭重的表情讓Ryan感到沉重。

在熱氣球上的Ryan，仿佛擁有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。

水星熊聽後也不禁在想，假如你可以定義并修改別人的人生，你會怎麼做?

是派更多的糖果周濟眾生?是停止派糖鼓勵孩子做更有意義的事情?是製造激勵機制汰弱留強?還是貫徹公平原則雨露均沾?對這，自己還真的失去了評判的能力。也許停止派糖，這些孩子中的一部分人會回到課堂專心讀書，未來成長為出色人物;但也許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終其一生都要過著困頓的生活，停止派糖就是停掉了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甜頭和念想。

於是，水星熊明白了，即使有一雙上帝之手，即使有一部“人生修改器”，要操縱和定義每一個個體的人生都是極其困難的，哪怕你是出於莫大的善意，也很難對每一人的決定負責。

聽完Ryan的故事后，隔天清晨上班投入繁忙的工作，當水星熊路過巴士站看到洶湧的人潮和每個人困頓麻木的臉龐時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熱氣球上派糖果的事，當老天爺在看著都市中幸苦勞碌討生活的我們，是否也如Ryan當時看著那群孩子一樣的心情呢?

或許，與其沉浸于全能者的思維探討，不如專注于擺脱財務的枷鎖，讓自己離開為了討生活而追糖果的日子，會來得更實際吧。